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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杯战争才刚刚开始,局势尚不明朗,两人不想轻举妄动,又没有别的事情,于是在镇上暂居下来。
佐助本想另租一套房子,但鼬喜欢旅馆自带的露天温泉,于是折中选取了旅馆的一个长租套房,专门配备厨房和阳台,十分具有生活气息。据说是专门为那些入林探险的外来冒险者准备的,所以家具都比较精简。
佐助和鼬都是过惯了长年奔波的艰苦生活之人,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能适应,别提眼前算是十分精致的套房了。只是鼬刚刚现世,除了斗笠和衣服,孑然一身,需要购置不少衣物和生活必需品。
虽然鼬认为毫无意义,但佐助十分热衷于给他添置新物件。看着弟弟眼角眉梢透出的轻淡喜悦,鼬也无法不高兴,只有配合他一起在街上闲逛。
日子前所未有的娴静,好像时光都散慢下来。
虽然谁也没有说,但他们似乎可以感到对方那颗同样安宁的心。
“可惜,这里没有三色丸子。”佐助站在和菓子店的橱窗前,惋惜道,“这是最后一家了。”
一旁的鼬披着一件相似的深色披风,里面穿着佐助的暗部套装——他坚持不买无用的新衣——看上去毫不在意:“有没见过的甜品,买点尝尝也不错。”
佐助点点头,等鼬挑选完付账。
他不喜欢甜品,所以每次只买鼬的那份。
“甜食对牙齿不好。”他之前这么劝过哥哥。
可惜又一次被“我可是英灵”这种万能理由驳回。
反而引起鼬的好奇:“佐助从哪里知道这些的?明明自己从来不吃。”
“……”没法解释。
回旅馆的路上,他们照例在每天经过的一家生鲜店买了番茄和紫菜。
鼬会在佐助叫外卖的时候给他煮一锅番茄紫菜蛋汤,补充营养。一开始是甜的,在佐助的抗议下逐渐调整成淡盐味。
佐助则在清洁用品区仔细挑选预防蛀牙的牙膏,认为旅馆统一配备的牙膏不可能挽救鼬沉溺于甜食的牙齿。
他们排队结账的时候听到后面有窃窃私语的声音,佐助回头看了一眼,那群女生顿时脸色通红的噤声了。
……他见怪不怪地收回目光,任凭她们声音更低地吃吃发笑。
“说起来,佐助一直很受欢迎吧。”鼬也发现了这个小插曲,走出店外以后才调侃他。
佐助回想那群女生的目光,“她们在看哥哥。”
心情有点变差了。
“我对自己的观察力有信心。”鼬不为所动,“所以佐助……有喜欢的人吗?”
佐助怔住了,没想到哥哥会关心这样的问题。虽说早就到了这样的年纪,可从没人用这样单纯关怀的语气问他……更重要的是,没人有这个资格。
“……有。”佐助最后确切地答道。
鼬并不吃惊,“在一起了吗?”
佐助默默凝视他的侧脸,“算是。”
鼬道:“真好奇啊。什么时候让我看看。”
他们走进了旅馆,佐助轻声道:“会有那一天。”
电梯载着两人上楼。
傍晚泡温泉的时候,天空忽然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。温泉的热气把雨丝蒸得清柔细腻,反倒别有一丝凉爽。
其他人陆陆续续退回了室内的温泉,只留下鼬和佐助在石山旁一坐一趴,任凭雨丝滑落脸颊发梢。
不知怎么,两人都觉得无需避雨,各自神游天外,动都不动。
还是鼬先回过神,看到趴在岩边的佐助头发已经淋透,凑了过去。
好像忽然雨停了。佐助睁开眼,发现是头上多了一顶斗笠。
他疑惑地扭头,鼬也趴过来了,头上什么也没有,于是作势要把斗笠戴给他。
“我可以灵体化。你戴着,佐助。”鼬惬意地眯着眼,仿佛脑后长了眼睛。
就知道会这样。
佐助放弃地拨弄斗笠上的铃铛,泠泠的声音顺从地飘荡出来。
白色的遮条四散落入温泉,把露在水面上的背部肌肤挡得严严实实。他忽然察觉到斗笠的不凡。
不光是帽檐遮罩住的部分,连趴在岩石上的手臂都没有淋到任何雨星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意识到什么,“宝具吗?”
鼬轻笑出声:“没有这么夸张。是幻想结界‘风雨无侵’,我的特有技能。”
“风雨无侵……”佐助低声喃喃。问道:“为什么会有这个技能?”
英灵现世的技能不是随随便便凭空产生的,原则上都是根据生前的经历传说或者影响深刻的事件、印象演化而来,不同职阶演化出的技能也有所差异。
鼬道:“当初晓所在的雨忍村常年阴雨连绵,成员们养成了戴斗笠的习惯,大概给当时被晓追杀的忍者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我猜如果有其他晓成员被召唤,也会有这个小小的特有技能。”
佐助摩挲帽檐,想象鼬披着风雨日夜兼程的模样,眼底淌过轻柔的暗流。
“哥哥成为英灵的心愿是什么?”
鼬回想道:“那个啊……好像已经达成了。”
佐助扭头不解道:“怎么会?只有心愿未了的英灵才会被召唤……”
鼬在模模糊糊的夜雨里望着他,沉默,好像在笑。但白色的披条有些遮碍,佐助撩起一侧,铃铛叮呤作响,他看到鼬确乎是笑着的,像极了记忆里最后的那一幕。可夜色和幽雨使它显得过于昏昧,辨识不清。
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动用勾玉轮回眼……
“大概和心愿的内容有关吧……那个时候,许了任性的愿望呢。”
鼬轻声说。
“——想看看你长大的样子。”
在生命的尽头,从肉体凡躯里诞生英灵的时刻,灵魂的执念感召辉夜意志,进入圣杯内部的英灵之座——
这是所有英灵的起源。
也就是说,那是鼬临死前的最大心愿。
在他步履蹒跚地靠近过来的时候,沾血的手指轻点前额的时候,失去光明的眼睛弯起来道别的时候……
他缓缓倒下的灵魂里,只剩下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。
记忆和情感的回溯让佐助难受得说不出话。
水流拨乱的声音响动。鼬靠近过来,轻抵斗笠的外檐,和他面对面。
“怎么了?”
他们贴近得能用微茫的月光看清对方脸上的雨痕。
“这副表情……我可是会心疼啊。”
“……骗人。”
佐助的声音又哑又闷,像压着哭腔。
鼬伸手拭去他脸上快要干涸的雨痕,表情褪去所有笑意。
“我不会再骗你,佐助。”
佐助睁着漆黑的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幽暗的夜色里,显得尤其黑白分明。
鼬以稳固的目光回应他,像一个无声的承诺。
“我会记住的。”佐助道。
“嗯,我也是。”鼬道。
佐助把手伸向他,那只仅存的手掌修长漂亮,背部印着红色的令咒纹路。鼬握住它,感受上面长年习武磨出的茧子,令咒带着契约的魔力流转其中,还有弟弟蕴含着心情回馈的力道。他也轻轻用力,两只手紧紧相握。
他们在温泉里泡得有点久,不得不上岸休息一会儿。
难得露天场没有别人——偶尔有其他客人从室内温泉出来体验,也很快被细雨赶回去——兄弟两个得以尽情享用公共设施。
鼬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躲雨,佐助仗着风雨无侵在小拱桥上找了个最佳位置看风景。可惜没看一会儿,就听到鼬在闷声偷笑。
这实在有违鼬的一贯作风,佐助略带惊奇地望过去。平时人多不觉得,此时只有两个人,目光竟然有些无法在那具赤-裸的身体上停留,烙烫般一触即离,什么都没看清。只得出声问:“笑什么?”
“佐助你……”鼬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闷笑,“你还是摘了斗笠吧……”
平心而论,佐助的身体颀长挺拔,肤色极白,又少有瑕疵,月光下犹如一尊散发着无名辉光的玉像,优美、纯洁、又傲岸。可沉甸甸又遮挡严密的斗笠破坏了那份卓越的美感,效果虽不至于奇葩,也实在有些古怪。
在鼬眼里,这些古怪却透着浓浓的可爱。便忍不住笑。
佐助一点就透,大概明白了鼬在笑什么,也不在意,任凭他开心。
见佐助没有摘的意思,鼬让自己恢复了平常心,只目光还跟随着弟弟走动。看着看着,竟有些移不开眼——那是一具脱离了任何稚气的,瘦削、结实、优美、又成熟的肉体,遮盖住脸部的时候,更显纯粹的力美。让人忍不住联想它血脉喷张时的模样,大汗淋漓时的模样……
鼬悚然而惊,连忙收回视线,暗怪自己轻狂。
弟弟早就到了这样的年纪,只是他还没能适应罢了。
鼬反省地起身准备回房。“我先去洗澡。”
“不泡了?”佐助问道。
留给他的只有鼬匆匆走进室内场的背影。
佐助心下奇怪,一个人也没了继续泡温泉的兴致,跟着回去了。
冲澡的时候,四周都是同样光着身子冲水的大老爷们,两人身处其中,又恢复了自然。
当天晚上,佐助躺在床上,听着鼬洗漱的声音,脑海里仍然回想着他的心愿,还有那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最后之战。
没法平静下来,于是起身到洗手间,靠着门看他刷牙。
鼬嘴里含着泡沫,从镜子里看到佐助定定地盯着自己,只得吞水漱掉牙膏,腾出空来,“怎么不睡觉?”
佐助沉默了一下,“睡不着。”
鼬皱起眉思索。佐助也不卖关子,“你说的心愿……已经达成了是吗?”
鼬闻言,低头把嘴边的泡沫洗掉,准备好好回答。结果佐助又道:“你心愿已了,没有参加圣杯战争的理由。所以……是因为令咒的束缚吗?”
鼬蹙眉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佐助好像没听到,“如果你不愿意再卷入纷争,我……可以用光令咒,放你回去。”
鼬离开洗手台,转身面对他。
“佐助,我是不喜欢纷争。”
佐助漆黑的单眸好像被刺痛一般,颤了颤,移向旁边。
“那我……”
“可是跟你有关的事情,不是纷争。”鼬打断道,“你也清楚我的对魔力,至少两个令咒才能强制命令我。总共三枚令咒,即使是御主也只有一次下达命令的机会,区区令咒束缚不了我,你明白吗?”
佐助嗯了一声,“……因为是我,才束缚住了哥哥。”
鼬仔细端详他的表情,觉得不对劲,却无法否认这句话。
佐助眼里的动容透着枯死的悲恨。鼬想要宽慰那些无名的伤痛,却隐隐觉得症结在自己身上。
佐助反而冲他露出安慰的笑容:“很晚了,睡吧。”
鼬凝视他,不说话。趁笑容还能勉强维持,佐助伸手关了灯。
房间陷入黑暗。只影影绰绰的月光投进来。
佐助率先转身回房间。却没听到鼬跟随的脚步。
“……其实上次见面,我的心愿就已经完成了。”
迈出的脚步被这句话勾住,停了下来。
“秽土转生的时候,虽然匆忙,但是多亏了佐助的协同作战,我得以充分感受到你的成长。”
鼬的脚步声终于响起,向这边来。
“那时我就想,此生再无遗憾了。”
佐助的眼睛在黑暗里幽深起来。
“……可我还是回到了英灵之座。更甚至,回应了圣杯的召唤。”
鼬的脚步停在身后,佐助回身看到他反射着暗光的眼睛。
“佐助,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?”
佐助心中微震,嘴唇蠕动,“……你有执念未竟。”
“对。”
“是什么?”
他忽然又想起鼬说不再骗他的话,有点恼火起来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鼬的回答让佐助愣住,那点未发的火气顿时泄了精光。
“你、你不知道?”佐助像是从没想过这个结果,呆呆的重复。
鼬这回没有留情,伸手用力点他额头。
“这是什么表情?人最无法认清的就是自己的内心,不知道自己的渴望很奇怪吗?”
……就是很奇怪!
佐助习惯性地揉摸被他戳到的额部,理直气壮地想到。
“睡觉吧。”鼬说。结束了话题,走向房间。
“嗯。”佐助放下手,应道。